因為暑假要去日本，想著先讀一些關於日本的書，於是想起來我一直想讀的川端康成的《古都》。我是在前天的水課讀完了這本書，次日也順便讀了一下同樣出名的《花未眠》。
還記得第一次讀《雪國》是我在寒假旅遊時坐綠皮車，那一晚我被川端康成筆下的美所深深震撼。我仍記得第一句話“穿出國境長隧道就是雪國，夜的底下一片白茫茫。”在這裡，時間似乎放慢了腳步，讓人的思緒也隨之流轉開來。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夠吸進冰涼的空氣和雪的芬芳，每一次呼出則是與這片雪域更深的交融。雪國不僅是地理上的名稱，它更是心靈的一個棲息地，讓人在寂靜與遼闊中找到自我，感受到生命的寧靜和張力。
《古都》主要講述了一個年輕女子千重子的生活和心理歷程。千重子是京都一個古老家族的成員，家中經營著傳統的人形製作業。她的生活似乎被家族傳統和社會期望所框定。 隨著故事的展開，千重子在探索自我身份和家族傳統之間尋找平衡。她與妹妹苗子的關係，特別是苗子對於逃離傳統束縛的渴望，成為故事中的一個重要主題。此外，千重子與一位叫做滿岡的男子之間的關係也揭示了她對於愛情和婚姻的掙扎。
但我覺得，這本小說真正的主角，其實應該是京都這座城市，川端康成要透過這些細節，細細地來渲染所謂京都這個城市的一種無形的，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氛圍是什麽，這種氛圍是什麽呢？我們該怎樣來認識這座城市呢？
我從千重子的一次賞櫻路線來看：從哲學之道到平安神宮，從清水寺到鴨川河畔。沿著櫻花鋪就的小徑緩步，每一步都踏在落花鋪成的柔軟地毯上，思緒隨著花瓣隨風飄散，心中的煩惱似乎也隨之溶入這片花海，得到了洗滌與釋放。古老的鳥居下，枝垂櫻花如雲霧繚繞，每一朵粉白色的花瓣都似乎承載著平安時代的回響。清水寺高處的視角讓人心胸開闊，所有的憂慮似乎都變得渺小，只有櫻花的壯觀美景和春風的溫柔在心間回響。沿著河岸行走，傾聽水流聲和鳥鳴聲交織的和諧樂章，感受著自然界的生機與活力……
除了美景，傳統節日也是京都的一大特色。祇園祭是京都夏季的重頭戲，其盛況可謂是日本三大節慶之首。整個七月，京都被祭典的熱情所包圍，街頭巷尾洋溢著祭祀的鼓聲和笛聲。到了秋天，祇園祭不僅是對神靈的供奉，更是對京都這座城市歷史的展現。高大的山鉾巡行在石板街上，彷彿穿梭於時代之間，每一個繡著金絲的幡帜都訴說著一段過去的故事。在清水寺舉辦的「觀月會」，當夜幕低垂，滿月高懸，成群的人們聚集在木造的舞台上，仰望著那如盤如洗的明月，仿佛能聽見歷史的低語，在月光下交織出一曲古老而美麗的詩篇。
在這時我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我所在的這片土地：中國本應更有盛大節日，舊日風俗，傳統節氣，古典風韻。可老北京還有幾座破舊的牌樓仍在風塵裏佇立？蘇州還有幾座精致的園林未被拆毀？誰能記得舊上海悠長悠長的雨巷，記得南京古老大宅中的青石闆？誰能記得在立春咬一大口甜糯的春餅？誰能記得立夏那個，用手編網袋兜著鴨蛋王招搖過市，賺足羨慕眼光的孩子？誰能記得在驚蟄聽雷動在谷雨汲風露？人群生活的歴史在綿軟紙頁上呼吸，生息。留下建築，文明，風俗，民謠，生活方式，內心信仰。像一群微小的螞蟻，小心翼翼地築巢繁衍，留下生命的痕跡。
可時代的洪水沖刷而過，一切蕩然無存。歴史成了一張沒有留下底片的舊照片，豐滿的人情在冰冷的石頭森林裏日漸枯朽。歷史的聲音逐漸在繁華的塵土裡消失。一個失去歴史的民族，也將失去未來，這是時代的悲哀。
而除了京都這座城市對我印象深刻，川端康成對事物的把握也是我覺得很特別的一個點，這不太好說，比如《花未眠》的第一句“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這与苏东坡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有些相似之處。他總是把大量的墨水揮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通常是纖細而略帶超現實的景。他擅長將生活中平凡的一瞬轉化為永恆的詩意，讓讀者在驚嘆中尋找那些被日常遮蔽的美。這種對事物的獨到感知，使他的作品不僅是對現實的描繪，更是對人心深處感受的探索。
就像《花未眠》中那朵未眠的海棠花，他筆下的花朵不僅是花朵，更是一種生活態度的象徵，一種對當下之美的深刻觀察與珍惜。這是超脫於時間的一種東西，活在當下，環顧四週。只看，不詮釋。覺察一事一物那一份寧靜的臨在，覺察那容許萬有皆是的空間。他的文字讓我的心靈得以安放，就如同坐在一片寂靜的湖邊，看著水面上輕輕搖曳的倒影，不試圖解釋或改變，只是純粹地存在。
摘錄了幾段話：
站在回廊西口，望著一簇簇紅垂櫻，頓時使人感到春意盎然。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春天呀！連纖細低垂的枝頭，也開滿了艷紅的重瓣櫻花。櫻花叢中，與其說是花開樹上，看起來倒像枝丫拖著繁花朵朵。
太吉郎凝視著這些花朵。經花色一襯映，天空為之增色，人心為之陶醉。
在晚霞的映照下，睿山和北山竟是一脈深藍。
千重子提著大籃子，走出店門。她要往北經過禦池大街，到麩屋町的湯波半老鋪去。睿山至北山之間的天空，晚霞火樣的紅，仟重子佇立在禦池大街上，仰望了半響。
千重子經苗子一提醒，擡頭掃視了一邊四周的山，山巒冷冷的蒙上一層朦朦的雨霧。挺立在山腳下的杉樹，反而顯得更加清新了，不知不覺間，小小的群山仿佛所在霧靄中，漸漸失去了他的輪廓。就天空的模樣來說，這種景象同春物的景象是不同的，也許可以說，它更具有京都特色。再看看腳底下，地面上已經有點潮濕了，不一會兒，群山彌漫了霧靄，籠上一層淡灰色，霧靄漸濃，從山谷落下來，還摻著一些白色的東西，這就成了雨雪。
……也許凡人都是棄兒，因為出生本身仿佛就是上帝把妳遺棄到這個世間來的嘛。
下面附詩一首：
《四月十九日上數學課有感》
低颔衔星皆本耀，
触而恍知惟弦月。
吟時自覺星月遠，
坐觀始悟生滅輪。
2024.4.20寫於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