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量耗盡之時

期末之後,閒來無事,便看著清單上要做的事,打開了這本《城堡》。

說實話我在讀的過程中間很是想把它停止。但是早就聽聞卡夫卡的大名,也是一種強烈的好強心吧,使我讀完了它。之後,我又讀了他生前的最後一部作品:《飢餓藝術家》。這部作品我輕鬆讀完,但是似乎有些意猶未盡的抑鬱。

卡夫卡自己講過一句話,他說:「所謂書,應該是砍向我們內心冰封大海的一把斧頭。」這句話很準確,他的書就是一把斧頭,它不是一把劍或者是什麽華麗的兵器,不是那種流暢漂亮的東西,它就是一把斧頭,就穩準狠地砍你,你讀完他的書,就會覺得被一把斧頭給砍了。我覺得他做到了,他心中要求的那種好作品的標準。

這也是我那一點殘餘抑鬱的由來。

《城堡》無疑是個巨大的隱喻,它到底象征著什麽,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城堡中層巒叠嶂般臃腫的部門和機構,官員和秘書是映射當時官僚機製的陳腐和頹敗,是時代的縮影和諷刺,有人說,「走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的城堡是每個人理想的化身,是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終極目標的實現,也有人猜測,那是猶太人的耶路撒冷,是流浪無根的猶太民族心中的聖地,是作為猶太後裔的卡夫卡一輩子想去看一眼卻中沒完成的旅途。而終究誰也不知道究竟哪個是作者的本意,哪些又是或許根本就是背離原意的曲解和附會?

瞭解了卡夫卡的生平:有一個暴力爸爸,一生受盡壓迫,一個普通保險公司職員……他寫的書就像一個鉆石有很多的切面,每次一轉動,它閃耀出來的光都是不一樣的,你可以從各個角度進入它。他的寫作有一種隱藏性,或許他其實不太願意讓別人看出他想寫什麽。這一點我深感贊同。有時候我寫一倆篇文字,一倆首詩,僅僅是為了自己。我不知道看這篇文章的人能不能理解他這種心情,他可以不在乎出名,他就是不願意讓別人誤解,他寧願讓人們覺得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他的內心世界很孤獨很深邃,但是你們不要去看我的內心世界,就這樣子。也就如飢餓藝術家那樣,雖一生脫離了群眾,只為自己的信仰而活,即使最後倒在了稻草堆裏。

《城堡》中的K一直在尋找克拉姆這個人,瞭解到克拉姆這個詞,在捷克語中的意思是「騙局,幻境」。也就是說,在失去上帝這個絕對的標準之後,人們都陷入了一個精神真空的處境,我得不到我身份的確認了,我到底是誰? 我為什麽要到這來?我怎麽得到合法確認,我該幹嘛?人生的目的和意義是幹嘛的?

我們常常對與一些事物感到恐懼,特別是未知的東西。而人們所思,所言,或所做之中,有極大部分的動機其實是來源於恐懼。在《城堡》中,沒有具體的城市,沒有具體的國家,沒有具體的時代標誌,所有敘述都完完全全地建立在虛構和象征之上,看似虛無縹緲,毫無著力落腳之處,卻將主人公土地測量員K的生存狀況刻畫得絲毫畢現。這也更讓每一位讀者能獲得一種心靈相通的默契與欣慰 。

無論是城堡的老爺來強姦他們,他們還覺得很榮幸的村裏女人,或是拼盡一生卻只得到了一個「克拉姆信使」的巴先生,抑或是心機算盡想當酒吧侍女的佩小姐,他們充其量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在一群愚蠢的人中間打破愚蠢那才是最愚蠢的吧。

作者借奧爾珈之口說出一切的無謂的努力的原因——「可能會有障礙,疑慮和失望,但是這只意味著你所獲得的一切都不是沒有付出代價的,也意味著你必須為每一個細小的事情奮鬥。」

即使是困獸之鬥。

但是不管這奮鬥最終有沒有用,對一切若是撒手不管卻一定是坐以待斃的。不用誰來判決,無邊的自由和孤獨也會蠶食掉人最後一點生的活力,不用爭取的人生,像枯槁一樣沈悶呆板。只有矛盾與沖突,爭執與對立,痛苦與悲哀才是人永遠的前進的動力。這才是一切的真理,一切的源頭。

我因病入道。

在讀《飢餓藝術家》時有一句話感觸很深「沒有人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感到滿意,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饑餓藝術家自己,他總是不滿。」籠子的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成了藝術家們生存的意義——除此之外,無他證明其藝術價值的方法可尋。若是將選擇權交給大眾,規矩自然由其定奪。「四十天」,四十天是饑餓藝術的極致。並非是藝術家最精彩的展現,而是四十天後,觀眾就會感到疲倦,看表演的人數隨之銳減。盡管這不是藝術家要的完滿,卻是大眾追求的轟轟烈烈的收尾。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太多藝術家生前窮困潦倒、孤獨絕望、無人問津,困死在籠中。當大眾認可了他們生前的籠,稱其為藝術瑰寶,仍會標榜自己為這樣偉大的藝術家做過什麽——盡管他們在這些籠中人生前也笑其為瘋子——似乎這些人覺得將他們當作「瘋子」嘲笑與疏遠也是一種對他們的成全。

藝術的評判取決於大眾,是否是藝術最殘酷的裁決?

我不想寫太多,因為我還沒這個資格。

或許當我二十年後再來到這篇文章,再讀一邊《飢餓藝術家》,也會像卡夫卡那樣,用虛弱的身體躺在病床上,潸然淚下。

2024.6.28於大學宿舍